我研习的是禅宗。禅宗的特点是“不立文字,教外别传”,这里面“教”是指佛教的经律论,为什么要“教外”呢?我认为,比如我们坐在椅子上的时候是不可能把椅子举起来,只有离开椅子,才能举起它;同样,在“教外”,才能玩转“教”。作为一名设计师,想把设计玩到出神入化,或许也可以从“教外别传”获得某种启示——当你站在设计之外,站在超越设计的高度上,才能真正玩转设计。另外,禅宗也常常说到“相由心生,境由心造”。其实设计也无非就是在“境界”和“相”上做文章,站在禅宗角度上讲,没有一颗能设计的心,就造不出境、相,所以设计本质上是人心外化出的境界,了解一点禅宗,了解一点《般若波罗蜜多心经》,可能会对大家做设计带来一点灵感。
林则徐少年时代写过一副对联:“海到无边天作岸,山登绝顶我为峰”。所谓“海到无边天作岸”,海在下,天在上,本来界限分明,但临海远眺,看到无边无际的终极处它们却似乎相交了,这也是我之所以敢以一个外行的身份敢在这里跟各位设计师斗胆谈“(色)设计(即)是空”的原因,我认为“道”就是终极,站在“道”的角度来看,一切事物都有可能相交,都会有相通之处,可以相互启发。而所谓“山登绝顶我为峰”,设计和登山也有相似,登山有工具、有方法,可以学到,设计有技术、有技巧,也可以在学校里或书本上获得,但当你到了山顶,你的高度就成了山的高度,你怎么超越自己这个高度?你怎么爬到自己的头顶?同理,当你掌握了各种方法和技术之后,你要如何超越自我?这个时候可能技术和经验层面的东西都不够用了。而禅宗的教理就是要在这个层次上发挥作用,讲究“直指人心”,针对的是境、相的本源——心。我也了解到在座的各位或多或少都是在设计上有所成就的,或许可以从禅宗思想中获得一些灵感。
来的时候坐在飞机上,俯瞰大地,建筑都极其渺小,更不用说建筑里面这个室内。我就想起《庄子·天下篇》里面的一句话:“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”,意思是说每个人都用自己的角度出发观察事物,取得一些心得,然后玩得不亦乐乎。无非是在自己的某种身份上努力扮演好自己的角色,在自己那个小圈子内取得一点成就和认同就很受用了。“譬如耳目鼻口,皆有所明,不能相通。犹百家众技也,皆有所长,时有所用。”就像眼耳鼻舌,各有功用,但不能兼通。为什么不能相通?因为没有达到“道”的层面,没有在终极上去看,都是在“技”、“术”、“法”以及经验的层面上看而已。设计师也躲不开庄子这种指斥,无非是在小圈子里玩,沾沾自喜。有很多设计风格,但不能兼容并包。有一点点擅长,适应了某种潮流,但却可能很快被时代淘汰,因为你只是在那个“皆有所明,不能相通”的小圈子里玩。所以庄子接下来说“天下之人各为其所欲焉以自为方”,就是天下人个个都是以自己能玩的转的为法度。“后世之学者不幸不见天地之纯,古人之大体,道术将为天下裂。”所以我们现代人的理念都是有点支离破碎的。我看很多设计师都有点身心憔悴,他吸收了很多西方的理论、概念,自己的经验也越来越丰富,知识爆炸,自身的理论体系都被割裂。“寡能备于天地之美,称神明之容。”很少人能够站在天地大美的角度,站在“海到无边天作岸,山登绝顶我为峰”的层次上来看问题、看设计。现代人一讲“心”就觉得是玄学,太玄虚了,没有西方科学或理论那么有法度。而牟宗三先生就讲过,人生要归宿于“备于天地之美,称神明之容”,才能有真正的幸福。所以从这个观点出发,我就想,禅宗讲“安心”,设计一直强调“安身”,但当设计师自己的心都不安的时候,他那颗混沌的心外化出来的“境”真能让生命在其间安住吗?
有一个小故事可以很好地解释心与设计之间的微妙关系。以前我们以为埃及金字塔是强征奴隶建造的,后来考证出其实是自由人自愿建造的,而这种观点不是出自历史学家或考古学家,而是瑞士的一个钟表匠。这位匠人制表的精密度极高,后来他因故入狱,在狱中也制作钟表,他却发现自己怎么也不能达到以前那种精密度,而出狱后则又恢复了以往的水平。他由此意识到,不自由、不自在的心态下,无论技术多高,也难以达到极高的境界。后来这位钟表匠到了埃及参观金字塔,看到石头缝隙中甚至连刀片都插不进去,他就直觉地认为一群时刻受压抑的奴隶是不可能达到这种水平的。几十年之后,考古发现果然证实了他的猜想。我讲这个故事就是为了说明“心”的妙用,想要设计达到理想的状态,请大家一定关注“心”。
我今天在这里跟大家谈“(色)设计(即)是空”,“色即是空”原文出自《般若波罗蜜多心经》,这是六百卷《大般若经》的精华所在。经中第一句:“观自在菩萨”。什么叫“观自在”?我们刚才说,心不自在不舒展,外化出来的“境”一定是粗糙的。所以我们的心,在设计之前,先要找到那个“自在”,才能通过设计潜移默化地让使用者感觉到心的那种芬芳气息,在这样一个唯物质的时代,唤醒心灵。观自在菩萨,也称观世音菩萨,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。设计师先要自己得到自在,立足于这样一种视角,才能去观察世界,“观世音”,就是观照世界上的各种音声,作为设计师来讲,就是你要去聆听各种各样不同客户的要求,先照顾好自己的心,然后照顾到他们的心,最后“千手千眼”,可以用无限多的视角看待设计,会发现无限多的美,可以运用无限多的手法和元素,随心所欲地去设计,但是到了最后还是一切为了客户,所以是“千手千眼观世音”。回到“色即是空”,“色”是指物质层面的存在,世间物象都包括在内,而“设计”也是外化出一个物质的境相,所以在这里我把“色”和“设计”做了一个转换。而“空”又是什么呢?这本来是不可说的,只是为了要让大家理解可以勉强地解释一下。我理解“空”就是一种成全,比如我们做室内设计需要一个空间,虚空可以包容一切。“(色)设计(即)是空”可以理解为,设计就是一种成全。传说禅宗初祖达摩将禅宗由印度传到中国,后来的禅宗二祖慧可闻名来求法,甚至不惜断臂来表达自己求传正法的决心,他向达摩祖师提出的请求就是“我心不安宁,请大师为我安心。”他代表了我们所有时空的中国人来提出这个“安心”的问题,其实我理解室内设计要考虑的也是一回事。室内设计本质是一种安顿生命的技术和艺术,让身安,更要让心安。因为只有心安了,身才能真正得到安稳。《般若波罗蜜多心经》告诉我们:“无智亦无得,以无所得故。”我们很多设计师为什么心不能得自在,就是因为“有所得”。就像前面讲的庄子所说的“一察”,局限于自己一点小小的成就,患得患失,作茧自缚,心当然不安稳,这样的心造作出的外境自然也不能让人感到安稳自在。
我觉得一个设计师要成为大师第一步就是要理解“造化”。中国文化讲究“师法自然”,人工似乎总难以和自然媲美,而大自然万物由种子开始,最后复归于种子,其间生长的每一阶段造作显化,各呈其相,生生不息,这就是造化。设计师以知识经验做设计,只是“造”,只是就设计论设计。只有能超越出设计之外看设计,运用之妙存乎一心,才到了“化”的境界。中国文化讲“出神入化”、“大而化之谓神也”,化境才是大师的境界。 |